「阿玉——酒——还有吗——」
清晨,林中新坟前,一大一小两条醉鬼背靠着背靠在一起。坟里埋的是那一截因果,勉强能算是个衣冠冢。
「没有了、没有了——总共就那么几坛,都、都拿出来了——」
小醉鬼抱着酒坛子,不断地摇着脑袋。
「不——你骗我——桌子底下还埋着两坛,我、我都知道的——」
大醉鬼也抱着酒坛子,高高举起,等着最后一滴酒滴下来。
「不、不行,那两坛不能、不能动——」
小醉鬼的脑袋摇得更快了,像一只护食的松鼠一般抱着酒坛子,仿佛抱着那两坛埋在桌子下的酒一样护着,生怕被身后的老醉鬼抢了去。
「真、真有啊——我、我瞎猜的——你老爹他啊——以前也喜欢把酒藏在、在桌子底下的地里——几千年都、都没变过——每、每次都被我找到——」
那滴酒始终没有滴下来,最终我还是放弃了,把酒坛子抱回怀里。
「你、你这小子,嗝,藏着两坛酒干、干什么——娶、娶媳妇用?——」
「没、没——」
小醉鬼皎白的脸已经红透了,不知是因为酒,还是因为被我说中了什么。
「哈——哈——嗝。」
我把身体向左倾,「嘭」地一声,失去了支撑力的两副身躯直直的瘫倒在地上,清晨的初阳驱散了阴气和鬼魂,照耀在我们两个的脸上。
阳光可以驱散很多东西,阴气、鬼魂、恶灵等等,但都是些低级的鬼怪。我们两个是不被包括在内的。
「阿玉啊。」
我望着被枝杈环抱着的天空,呼唤着和我一样仰面躺着的故人之子。
酒是好酒,是埋在这片地下至少千年的好酒,神仙都能醉倒的。
「啊?」
白玉醉意朦胧地回应我。果然还是太年轻啊,都醉成这样了。喝酒前还是个很腼腆的孩子来着……
「白泽那老家伙啊,他、他是怎么形容我的啊——」
「老爹吗,他啊。嗝,有天他喝、喝醉了,然后就跟我提起了你。他说、说啊,『忘川那个老、老混蛋,他还在、在阳间的时候,天、天天来找我要酒——要是是其他什么人,我、我藏一藏也就能、能把好酒藏住了,偏、偏偏那老混蛋,在因、因果上的造诣比、比我还高出一大截,藏、藏到哪里都能被他找到——还、还好那混蛋,现在已经滚到阴间去、去划船了,否、否则我估计,我、我那几坛酒,早——就被他要出来喝、喝了。』」
白玉抱着酒坛子,模仿着他老爹白泽的语气说。还真是挺像的。
「哈哈——果然没、没说我什么好话——」
那老家伙还真是一直没变,小气的要死。不就是几坛子酒嘛,而且一直有给他留了几坛娶媳妇呀,说起来,那几坛好像也是藏桌子底下的……
「还,还有啊——」
白玉望着天空回忆着。
「有、有几次老爹从昆仑山、山顶回来,拿着骨片一直算、算不知道什么的东西,好、好像怎么也找、找不到答案的样子,然后、后就有嘟囔啊,什么『要是忘川还在的话,随便掐掐手指就能找到答案了』什么的——从那时起啊。虽、虽然我还没见过忘川叔父你,但一直觉得你、你是个很厉害的人物——」
是嘛,能被他这么说我还真是很开心呢。毕竟那是个能被我认同的家伙啊,不管是能力,还是为人。
「还、还有啊,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——」
说到「最后一次」,白玉的声音渐渐带了些哭腔。
「那、那段时间,他一直频繁地外、外出,有一次回、回来,就待了一天,临行前,他、他给了我一封信,然、然后这么对我说——『阿玉,我这次出去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。如果五百年内没有我的消息,你再拆开这封信。』我、我也没多想啊,毕竟父亲那、那么厉害,谁、谁知道——」
声音哽咽了,停顿了一会儿,而后继续说。
「五百年的时间过去了,我没有等到父亲回来。母、母亲她在第三百年的时候出、出门,说是要去找父亲,也、也没有回来——我拆开了那封信,才、才知道,老、老爹他——」
生离死别总是那么突然,而又令人无奈。不管是对人,还是对于其他什么。我在忘川河上摆渡了三千余年,看多了生离死别、悔恨不甘,早已麻木了。但对于挚友的死讯,还是难以轻易地释怀。
因为,那本是我俩共同应当背负的使命,而我却选择了逃避。
在他留下的讯息中,表示了并没有对我有任何的责怪,和『谁都有权力做出自己的选择』这样的话,但是……我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原谅自己呢……而且,这种话已经是烂大街的老套路了吧。
「那封信的最后,父亲告、告诉了我这个地方,还有些『等时间到了忘川老混蛋会来找你的,到时候他会照顾你的』什么的话,呜、呜——老是把我当小孩子……」
似乎收拾完了心情,白玉把最后一些话说了出来。
喂喂,我现在自己都快养不活了,谁照顾谁啊。
啧,没办法,谁让我欠那家伙的……说起来这娃子真的需要人照顾吗,我看他似乎混得比我好啊……以及这货一边不乐意被当成小孩子,一边还听话地一直等在这里……怕是个傲娇?
嘛……跟着我也好,突出一个「非常安全」。论打架我可能打不过白泽那老东西,论逃命、隐藏身份什么的,可没谁比得过我。
完蛋,我是出来找组织的,结果好像自己成了组织……
「喂,丑话说在前头,我那可穷酸得要死,你得做好受苦的准备啊——」
「呼~——呜——」
「阿玉?」
「呼~——」
我略微撑起身子看向他,他已经开始抱着酒坛子打呼噜了。呼噜声很小,应该是因为喝醉了才有呼噜声。
睡着了啊……
也罢,忙活了一晚上了,累坏了吧。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,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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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去的事总是要过去的,人和鬼,还是其他什么东西,都得继续生活。距离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了,这一个星期里发生了一些事情。
既然带着白玉一起生活就不能住桥洞了,所以我们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盘了间小铺子。非常偏僻,几天都不会有个人路过的那种,所以非常便宜,一千多些一个月。
钱的问题是用那几坛酒的酒坛子解决的——上千年的老古董,每一个都值个好几万吧,总共卖了将近十万大洋。不得不说古董爱好者真是疯狂……
当然林子里那小屋里的东西我是不会动的,穷也要穷得有原则。顺便我还是很后悔一怒之下把那叠银票什么的扔了,怎么说也算古董级别的东西呢,说不准又是几万……
除了钱,要盘个铺子还得有个身份,这是我用倒腾因果的能力解决的,没花多大力气。
在我这个半吊子阴阳先生和资深占卜灵白玉的打点下——当然主要是因为后者,这个铺子也颇有「阴阳先生店铺」的样子了,通俗点讲,就是很有神棍的氛围。
白玉还在做着「笔仙」的工作,不过他的工作里加了点小内容,咳咳,就是给我这阴阳先生铺子打打广告。比如临走前在纸上写上这里的地址什么的……没办法,生活嘛……而且你看,我这是正经神棍铺子,拿人钱财替人消灾,假一赔十啊。不许吐槽赔十是赔什么!
说起来我也很好奇为什么白玉会成为「笔仙」,于是有问过他,得到的答案是:一个人住小屋子太无聊了,出来闲逛的时候真巧看到有人在『请笔仙』,觉得挺好玩的,正巧他也有继承自父亲的预知能力——作为他母亲的「狐妖」也有很强的感知能力,不过相比于白泽就显得微不足道了——于是回应了仪式,之久就一直这么干下去了。
嗯,好像没什么毛病。这么说来在他成为「笔仙」之前就有「请笔仙」这个仪式存在了,只是不知道是有更早的笔仙存在呢,还是在开始时真是个神棍活动。
多半是前者吧,因为我是有听说过不少「笔仙害人」的传闻,而且不像是假的。白玉应该不会这么做的,他自己也否定过。
好家伙,原来「笔仙」还是个行业的。
也对,你看连以前我干的「引渡人」这种冷门玩意都是个行业,比如海对岸那片区就是一只可爱的小萝莉在撑船;西边谁在撑船不知道,只记得有这么个人,因为他的船太令人印象深刻了,冲淡了我对那个人的印象……一条我现在想想还有点反胃的人头船。倒不是因为人头反胃,你要知道那家伙会拿那些人头解决一些生理问题……嗯,为了今天的晚饭着想,还是不要去想的为好。
顺便辟谣,收三次钱这种缺德事是西边那家伙干的,不是我干的。
这么想来,「笔仙」有很多也不奇怪了。啧,之前我是怎么想的,世界那么大,要是只有一个笔仙还不得过劳死……
总之,有了这小破铺子和白玉的广告,生意应该会渐渐好起来的。之前我又想了想,阴阳先生这行当啊,最主要的还不是组织,是名气,而名气这种东西嗫,急是急不来的,得慢慢积累。有阿玉的广告,不怕名气上不去,这种高级广告一般神棍可享受不到。
所以说,接下来要做的,就是等。嗯,等,不能心急,心急了就是输了。
趁着这段时间我还能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,比如之前想好要准备的「灯」。按照当时的想法,「能够驱散或接引鬼魂的灯」,普通材质的灯可不行,灯具、灯芯、灯油这些,都要用到特殊的材料。
这两天想好材料,过几天就出门准备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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